相當于中國的語文,美國高中的英語課怎么上?

相當于中國的語文,美國高中的英語課怎么上?

? ? ? ? ? ??這是少年商學院微信(ID:youthMBA)的分享文章,作者高雨莘為自由撰稿人,原文刊發(fā)于紐約時報中文網(wǎng),我們已郵件聯(lián)絡授權事宜。

? ? ? ? ? ??我在美國高中的第二年,也是高中最后一年,終于和同年級的同學坐進了同一個英語課堂。私立高中的英語課和美國大學英語課設置類似,同一等級的課程分成很多專題,學生可以根據(jù)興趣自己選。莎士比亞、戰(zhàn)爭文學、存在主義、詩歌和小說寫作……一眼掃下來,若不是親眼在課表上看到,很難相信這是高中英語教授的內容。

? ? ? ? ? ??害怕自己眼大肚子小,我選了一門看上去比較淺顯的主題為“文學中的物質主義”的課程,老師是我宿舍樓層的舍監(jiān)(很多美國私立高中的老師和學生一起住在宿舍),有個七八歲一頭金毛的可愛兒子,平時總是笑瞇瞇的。然而在開課前,學校臨時發(fā)現(xiàn)她的課程時間排不進我的課表,于是將我分到另一門課里。課時是每天下午讓人昏昏欲睡的第六節(jié),課名叫做“自白式記敘”。

? ? ? ? ? ??在Deerfield的兩年,與跟在美國求學的這七年一樣,令我最難忘的經(jīng)歷總是來得陰錯陽差,而經(jīng)歷的過程常常有如一場艱難的長跑,站在起點時往往并不會帶著歡欣鼓舞的心情。

? ? ? ? ? ??第一天的課程結束后,我找到老師,告訴他我一點都沒聽懂他關于詹姆斯·喬伊斯作品的講解,然后沉默地等著他開口,勸我換到別的班級。

? ? ? ? ? ??Dr. Driskill有一頭花白的頭發(fā)和雪白的絡腮胡,年齡似乎在五六十歲,具體歲數(shù)難以估計。他摘下眼鏡,看著我靜靜思考了一會兒?!拔彝砩蠒谟⒄Z教學樓一層的大書房看書,”他若無其事地說:“我們可以聊聊?!?/p>

? ? ? ? ? ??晚上八點鐘,我來到英語教學樓,大書房的門半開著,高高的天花板下,棕紅色木壁前懸掛著一圈歷代校長的畫像。Dr. Driskill坐在房間正中央一張長木桌的盡頭,看到我微微點了點頭。

? ? ? ? ? ??“去年在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英語為第二語言)你都讀了些什么書?”

? ? ? ? ? ??我一本本地列出來。有《殺死一只知更鳥》、《麥田里的守望者》、《紫色》、《老人與?!返?。在英文文學里,每一本都以文字簡明出名。而這學期Dr. Driskill課表上的書則艱深晦澀,又帶著濃重的時代背景,似乎每一本都是這些書的反義詞。

? ? ? ? ? ??聽了這個單子以后,Dr. Driskill出乎意料地看上去很滿意。用不疾不徐的語速,他開始解釋這學期要讀的書:喬伊斯的《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的主人公其實和《麥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爾頓帶著類似的困惑,都是渴望能夠掙脫身邊生活禁錮的年輕人;康拉德的《黑暗之心》和《老人與?!芬粯?,描述的都是主人公為了追尋某物而踏上的遙遠征程;莫里森的《寵兒》則反映和《紫色》類似的社會話題:美國歷史上的黑人在社會歧視下做出的掙扎;《洛麗塔》,他頓了頓,可能是唯一一部比較大的閱讀挑戰(zhàn),不過——我至今記得他的表情,雙眼微微瞇著,好像單提到小說的名字就把他拉回到了那些令他著迷的詞句間——“太值得一讀了”。

? ? ? ? ? ???第二天,我回到了Dr. Driskill的課堂,或許是由于他對我的“閱讀恐懼”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或許是由于他在文學作品中的牽線搭橋使那些“面目猙獰”的書變得不再高不可攀,或許還有其他說不清的原因??傊谀莻€學期的每天下午兩點鐘,在英語教學樓的二層的一張圓桌旁,我和十幾位同學一起穿越時間和空間,窺探了一位又一位英文作家私密而引人入勝的“自白式記敘”。

? ? ? ? ? ??美國私立學校的英文教學或許相當于中國高中的“語文課”,不過兩者的形式和內容則天差地別。Deerfield的英語課是由老師帶領的圓桌討論,以整本書作為教學單位,比起就書論書,更注重教會學生如何做有鑒別力的讀者,和文字保持一定距離,學會分析各種文學技巧,從自己的立場欣賞或批判作者的寫作手法。

? ? ? ? ? ??Dr. Driskill帶著我們分析一本書,如同在用天文望遠鏡和顯微鏡快速切換著輪流審視作品。時代背景、作者生平和文學流派的介紹為我們勾勒出理解作品的大框架,逐字逐句的審讀和關鍵詞的分析幫助我們理解作者字里行間的藝術。一節(jié)課有時一掃幾百年的美國歷史,有時辯論幾句對白中體現(xiàn)的人物性格,很有大學課堂不拘一格的風格,一路聽下來非常過癮。而考試的形式往往是建立在整本書之上的當堂小論文,不會為平時的課堂教學加上框框,因此一本書十位老師可以教出十種風格,而同一位老師每一年的授課內容也會根據(jù)自己的心得調整,不盡相同。如同俗話說的:“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p>

? ? ? ? ? ??中國的語文課堂以課文為單位,老師習慣指出大綱上列出的詞句,帶領學生按部就班地分析:我記得在北京高中時,老師曾花了半節(jié)課的時間為我們講解《孔乙己》的最后一句,應該如何理解“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中“大約”和“的確”的沖突。所問的問題也大多已經(jīng)暗示著標準答案的方向,比如:“孔乙己的悲劇反映了當時封建科舉制度怎樣的特征?”而Dr. Driskill的課堂上則是另一種風景。他常常在每節(jié)課開頭隨意問:“那么,大家對上一周的閱讀感覺如何?”然后靠回椅子里,聽學生七嘴八舌的看法。討論如同前行的船只,由學生的興趣和臨堂辯論產(chǎn)生的激流推進,而老師僅偶然拋出幾句評論來推動討論,使船只不至于偏離航道太遠。

? ? ? ? ? ??Dr. Driskill從不害怕提出一些對十六七歲的學生聽來高深抽象,無邊無際的問題。在講解《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時,他鼓勵我們探討“主人公對藝術的看法和對宗教、家庭、學校、祖國的看法有哪些區(qū)別?為什么他會在藝術中尋求解脫?”他也從不避諱聽上去有些離經(jīng)叛道的問題:“《洛麗塔》整本書是否包含了任何道德教訓?作者有沒有打算通過這本書傳達任何道德教訓?”久而久之,雖然讀書仍要翻著字典,我對這些問題慢慢不再懼怕,也不太擔心自己答案的片面和幼稚,畢竟最終的答案總是在大家的你一言我一語當中慢慢成形,而許多問題最后總是沒有答案的。

? ? ? ? ? ??盡管每次的閱讀只有短短幾十頁,課堂上幾十分鐘的討論卻往往不能窮盡其中豐富的內涵。于是,在每周二Dr. Driskill晚上在宿舍值班的時候,我常常造訪,在一棟低年級男生宿舍樓一層的公共客廳里,周圍十四五歲男孩打鬧嬉笑聲中,和他繼續(xù)探討課上沒有聊完的話題。

? ? ? ? ? ??在這些談話中,我和Dr. Driskill有時會躍過書本,聊到各自的生活。他是愛爾蘭裔美國人,大學上到一半,征兵被征到了越南戰(zhàn)場上,曾在那里擔任了好幾年飛行員?;氐矫绹?,在加州伯克利大學讀了文學博士,開始了當老師云游四方的生活,在意大利、香港、日本、西班牙的國際學校都曾當過英語老師。或許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為我們布置的閱讀書籍中,有愛爾蘭裔代表作家喬伊斯,有以寫越戰(zhàn)小說出名的Tim O’Brien,也有幾位以英語作為第二甚至第三外語創(chuàng)作的作家。

? ? ? ? ? ??正如在課堂上,我學著在每本書的語句和片段中捕風捉影,揣摩作者的意圖,通過Dr. Driskill布置的書籍,也可以閱讀出他的思考、信仰和一生的閱歷,以及一些他從不愿開口談起的回憶。

? ? ? ? ? ??最后一節(jié)課,Dr. Driskill背著吉他,拿著一罐雪碧來到教室?!捌鋵嵨腋静粣酆绕彼尚α艘宦?,啜了一口雪碧潤潤嗓子,撥動琴弦,開始演唱他為越戰(zhàn)當中死去的士兵兄弟們創(chuàng)作的歌曲。教室安靜得出奇,只有窗外樹葉沙沙的響聲。我努力捕捉他的歌詞,但在吉他的伴奏下,很難聽懂。甚至比第一節(jié)課上,他關于詹姆斯·喬伊斯的講解還難聽懂。

? ? ? ? ? ??然而我仍滿心感激。Deerfield是我所接觸過校規(guī)最嚴格的學校,生活中處處是條條框框。然而在課堂上,學校卻給予學生完全的信任,天高任鳥飛,相信不諳世事的我們也可以吸收文學世界中的精華。對我的自我懷疑,Dr. Driskill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如同一支鎮(zhèn)定劑,因為他也同樣相信,哪怕借著磕磕絆絆的英語,一位土生土長的中國女孩也一定能夠以自己的方式讀懂西方文學巨匠們的“自白”;而通過這些文字,以及他的琴聲歌聲,她也能夠理解一位足跡遍布世界的越戰(zhàn)老兵的“自白”。

? ? ? ? ? ??或許正如同他說的,這一切都“太值得一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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